第374章新村运动
时间流逝,君士坦丁堡迎来了慵懒而安逸的7月初,最忙碌的收获季节即将结束,去年秋冬播种下去的冬小麦已然成熟,大量的农产品涌入市场。
东罗马帝国,中央行省,色雷斯大区。
宽阔的道路四通八达,一条通往西南方的碎石道路上,几辆马车缓缓前行,负责护卫的则是色雷斯大区的皇家骑警。
最大的一辆马车上搭载的是一些下级文官,其余马车则装满了各种物资。
载客马车中,赫里斯沉默地望着窗外的风景,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他有些忐忑,也有些激动。
赫里斯现年19岁,是个希腊裔和科伊桑裔的混血罗马人,曾经跟随奥林匹斯天文台的维克托院士担任学徒,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相比于星星,他更愿意与人打交道。
于是,他在朋友的建议下参加了1472年的第一次文官考试,虽然总成绩很不理想,仅有希腊文拿到了及格,但当时正值行政机构扩建之际,到处都缺人,赫里斯被行政部成功录用,在阿德里安市政府担任一位抄写员。
对于赫里斯来说,抄写员的工作当然是枯燥而乏味的,但下级文官的职衔也给他带来了许多便利,阿德里安堡的图书馆对他完全开放。
四年里,赫里斯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初心”,几乎没有发展出什么像样的人际关系,也就与老师维内托院士有些信件往来。
在旧日老师的建议下,赫里斯把自己泡在了图书馆中,借助这个机会阅读了大量书籍,从专业著作到通俗小说,几乎无所不读,他看完了古罗马地理学家斯特拉波的《地理学》,看完了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读完了《马可波罗游记》和《伊本·白图泰游记》,还将马可·奥勒留皇帝的《沉思录》硬生生啃了下来。
当然,四年的抄写工作也让他感受到了帝国政府的巨大改变,通过考试而走上仕途的中下级文官越来越多,素质越来越高,他们大多年轻而富有朝气,往往会干劲十足,为各个政府部门注入了大量新鲜血液。
行政效率的提升让帝国政府有能力进行难度更高的工作,比如人口摸排,比如户籍登记。
前者倒还好说,后者简直太过复杂,赫里斯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誊写了整整一个月的公民信息。
四年过去,他的职位虽然没有提升,但知识水平和理解能力却有极大进步,年终考核的成绩越来越高。
伊比利亚战争结束后,东罗马帝国迎来和平,皇帝班师回朝,对东罗马帝国开启了深度改革,一个理想中的机会终于摆在了他的面前。
“赫里斯,你的母亲是科伊桑人,你去过新色雷斯么?”
一个声音打断了赫里斯的思绪,他看向来人,这是叶夫根尼,一个罗斯裔,君士坦丁堡大学建筑系的三年级学生。
“据说约翰内斯堡的地板都是黄金铺成的,直接用萤石照明,是这样吗?”
“小时候是在新色雷斯出生的,但很早就来到东帝国了,基本上不记得关于那里的任何事。”
赫里斯淡淡地说。
“至于约翰内斯堡,这是最近才兴起的一座矿业城市,我更不可能知道。”
“而且,萤石一般不发光,只是陛下为它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在帝国政府的引导下,东罗马公民的身份认同主要取决于文化和信仰,而非血统和外貌,近些年,从殖民地跑回帝国境内的混血儿越来越多,大家习惯了他们的存在,赫里斯已经很少因为与众不同的长相而受到歧视。
当然,他们还是会对赫里斯的“家乡”产生刻板印象,赫里斯总是会采取同样的说辞,问过一遍后,大家也就失去了兴趣。
果然,叶夫根尼有些遗憾地点点头。
“那你在担任抄写员之前是做什么的?”
“奥林匹斯天文台,学徒。”
赫里斯依旧是模板式回答。
“天文台的导师是维内托·维托里奥院士。”
“原来是他?也是我们工程系的客座教授。”
叶夫根尼眼神一亮。
“自从造出望远镜后,维内托教授似乎就不怎么喜欢工程学了,他是一直在山里看星星吗?”
“差不多吧,已经有些成果了。”
赫里斯也不介意将这些已经登报的学术成果为日后的同僚再讲一遍。
“在陛下的建议下,维内托院士对几颗行星的运动轨迹进行了测绘,认为行星围绕太阳转动,轨迹也并非标准圆形,而是椭圆形。”
“维内托院士正在行星轨迹上继续研究,接下来好像就得涉及计算了,这我当然是不懂的。”
赫里斯说道。
“你呢?你明明是个大学生,为什么还不待在君士坦丁堡,非得来小乡村?”
“还不是为了日后发展,我想进工程部,肯定得趁着这个机会留下一些更好看的履历。”
叶夫根尼说道。
“陛下这次恐怕是来真的,这可是个好机会。”
赫里斯点点头,这与他的主要目的大致相同。
马车继续前进,两人不再言语,一座中等规模的乡村很快出现在眼前。
“马尔卡拉村,我们到了。”
叶夫根尼愉快地吹了个口哨,跳下马车,赫里斯也紧随其后。
马尔卡拉村位于色雷斯大区,君士坦丁堡的西南部,距离最近的城市泰基尔达有两天车程,自然资质还算不错,是一个以农牧业为主的中型村镇,拥有人口两百余人。
马尔卡拉村门口的教堂外似乎十分热闹,正值农闲,村民们聚在一起,聆听教士讲解最新一期的《每日纪闻》。
“色雷斯大区《每日纪闻》第一百三十二期,色雷斯政府发表公告,由于色雷斯农田迎来大丰收,为避免粮价过低而导致农民亏损,政府会新开设三座平粮仓,以标准价格向色雷斯农民收购粮食,打击压价行为……”
教士悠长的话语传播在人群中,农民们立刻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一片叫好之声。
“这太好了,我们明明为大城市的“绅士”们提供了那么多粮食,他们都是靠我们来养活,为什么生活条件比我们好那么多?”
“是啊,都是帝国公民,君士坦丁堡人凭什么高人一等?”
“可别说这个,君士坦丁堡的粮食资本家们还联起手来,故意压低粮食价格,当真不在乎农民的死活……”
“安静!”
教士眉头一皱,双手虚按。
“农亩清算后,这个村子已经没有无地和少地农民了,你们的农田已经快比得上过去的小地主,怎么还不知足呢?”
“知足常乐,甘于贫苦,这是一个好基督徒应该具备的美德,上帝会注视一切,阿门。”
见无人再说,教士在胸前画上一个十字,继续念道。
“为促进农业生产,色雷斯政府与李希梅尔肥料厂和君士坦丁堡牲畜养殖行会达成协议,李希梅尔肥料厂的骨粉肥料,磷矿化肥和阿德里安液即将迎来降价,用于农作的耕牛和耕马也将更加便宜!”
“还有第三条,色雷斯政府鼓励农民雇佣外国佃农,鼓励农民教外国佃农和萨拉森农奴学习希腊语,鼓励不同族群之间的相互通婚!”
这一条信息引起的波澜就没那么大,色雷斯地区平原广布,土地资质良好,农耕牲畜的富集让单个农民可以耕种的土地越来越广,阿德里安液和驱虫菊农药的推广让用于除虫的劳动力解放出来。
再者,迅速发展的道路系统和革新之后的分配模式让色雷斯地区逐渐向商品化农业迈进,每逢收获季,政府或商会将统一收购农村粮食,农民们从售卖过程抽离了出来,只用生产即可。
所以,与北非和安纳托利亚不同,这里的佃农数目和农奴数目都不多,基本采取家庭作业,以家庭和家族为基本单位,耕种自己的私人田地。
当然,一些大地主所拥有的土地实在太多,他们自己也不怎么愿意下地耕种,还是存在劳动力短缺,他们往往就会雇佣外来劳工或耕完自家田地的农民。
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在几十年的变革中悄然发生了改变,地主变成了“农业资本家”,佃农则变成了“农业工人”,两者之间为雇佣关系而非依附关系,比原来更加平等。
“与我们有关的差不多就是这些,后面还有一些国际大事,诸位想不想听?”
教士看向众人。
“听,怎么不听?反正现在都收完了麦子,也没什么事干。”
农民们点头同意。
教士低下头,看向最后的几条消息。
“耶稣诞生第1476年,6月20日,在吕贝克,不莱梅和汉堡等元老城市的极力要求下,汉萨同盟紧急会议得出最终结果,将会接纳拉科鲁尼亚城,直布罗陀和贝利撒留波利斯作为同盟新成员,三座城市将建有汉萨商站,允许自由贸易,在原有法律基础上并重吕贝克法,葡萄牙国王和东罗马皇帝不会对贸易城市征收重税。”
“6月21日,葡萄牙代表戈麦斯与东罗马代表富格尔在吕贝克市参加汉萨同盟内部晚宴,表示葡萄牙王国和东罗马帝国的几座汉萨城市将会组成联合商队,共同参与北大西洋贸易。”
“6月22日,东罗马代表富格尔与汉萨同盟的军事部门举行会谈,表示东罗马帝国愿意为汉萨同盟提供贷款,用以升级舰船,购买武器装备。”
“6月25日,在参观完富格尔大人带过去的图纸后,汉萨同盟决定向东罗马帝国贷款,为联盟海军购买一艘新式盖伦型帆船和两艘东罗马海军退役下来的改良版克拉克帆船。”
“这艘新式盖伦帆船的订单将由迦太基海军造船厂承接,预计半年后交付,被取名为“海因里希号”,用以纪念曾对汉萨同盟做出巨大贡献的萨克森公爵,“狮子”海因里希……”
“大西洋商贸开通后,汉萨同盟的优质木材可以通过海路运往地中海,帝国海军与汉萨海军都将迎来一次更新迭代,造船业前景广阔,皇帝鼓励公民投身造船事业,共建海洋霸权……”
“莫斯科大公国彻底灭亡诺夫哥罗德共和国,与东罗马帝国签署了更多贸易合作协约,他们所欠下的贷款将由诺夫哥罗德的战俘和农奴来偿还,用以填补帝国人口,开拓安纳托利亚……”
农民们听得津津有味,对这些事情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即使他们对这些国家和人物大多一知半解。
“好了,差不多就是这些,愿万能的主保佑罗马,保佑吾皇。”
教士收起《每日纪闻》,亲吻着胸前的十字架。
“接下来,你们如果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意见,可以向我提出,我会精简并汇总起来,提交给上级教士和本地议员。”
农民们又开始踊跃议论起来,无非就是粮食收购价格太低,工具牲畜价格太高,城乡差距太过明显,市民看不起农民之类的事。
“神父,与帝国主流政策不相符合的意见也能说吗?”
村里的酒馆主提出了疑问,他家境富裕,曾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事情。
“当然可以,这是一个言论自由的国家。”
教士点点头。
“如果你去过君士坦丁堡,可以很惊讶地发现,抱怨政府与皇帝的市民随处可见,尽管不少市民的生活已经比我们村最大的地主都要好。”
听到这里,站在远处的赫里斯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四年前,当他初次前往君士坦丁堡参加考试时,也被这种现象震惊了很久,君士坦丁堡的市民在酒馆中抱怨着皇帝对外族人的态度实在太好,抱怨着皇帝为资本家授予了太多权力,抱怨着君士坦丁堡的物价实在太高,调侃地说伊萨克皇帝是罗斯人和突厥人的皇帝,说查士丁尼是哥萨克人和切尔克斯人的可汗。
当然,赫里斯后来也渐渐明白,其实,君士坦丁堡人的民族意识是最浓厚的,他们对这个国家和为这个国家带来兴盛的皇帝也最为忠诚,抱怨归抱怨,在大是大非上却从不含糊。
如果一个外国人贸然进入老君士坦丁堡人的酒馆,和他们一起抱怨政府的无能和皇帝的失职,君士坦丁堡人会直接安静下来,冷漠地请他出去,如果太过分,或许还会产生一次流血事件。
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皇帝,我们可以说,那是因为皇帝压根就不在乎,但你不行,你敢骂皇帝,我们就敢打死你。
这就是君士坦丁堡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