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很多想要劝说她会京城的话,并且深知只要自己强势的开口,最起码会有五成让她改变主意的几率。
可他忽然不想继续劝说了。
她就静静地坐在烟青色的烟雨中,穿着素净。仔细看的话,岁月在她身上也?不是全?然没有留下痕迹,洗去了她的怯懦、她的浮躁、她的惶惑,给她留下的如同水一般软弱却又漫流不止的坚毅与勇敢。
倘若十?九岁的自己见到这样的徐淑敏,他该要有怎么样的高?兴?
直到今日,他才真正觉得,她留在渭南或许是一件好事。
离开渭南的时候,徐淑敏为他们准备了渭南的特产和过节的年礼。
两个小豆丁在父母的陪伴之下,一一同长辈们告别,最后拉着外祖母的手,反复确认。
“外祖母,我们说好了啊,要是想我们的话就一定写信来京城,我们骑马来接你。”
她连声应着。
“那你要记得快快想我们啊!”
她眼中带着泪,说了一连串的“好”。
反而是她,对女儿和外孙们没有任何的叮嘱,因为她也?不知道要叮嘱些什么。
从青州回来之后,明眼人能够看出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一下子变了。
其实之前他还有过担心,新?月同延年之间看着花团锦簇、感情?恩爱,实际上没什么根基。说不定吹吹风、受受雨,花团锦簇就变成了一片狼藉。
她不在乎延年,更准确得来说,她是想表现得自己没有那么在乎,主动?走上高?台,被追逐被仰望。
可是在高?台之下的人也?是会累的。
所有的忍让和迁就,从来都不是一辈子的事。
可从青州回来之后,两个人照常还是吵吵闹闹,为了各种?零零碎碎的事拌嘴。可也?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她在日常的聊天中提起延年的频次会增加,会了解他的喜好,会替他准备好吃穿用度,会将他纳入到对未来生活的考虑当中。
两个人若是在同一场合出现,也?会下意识在在第一时间去确定对方?的存在。
作为为数不多知道那一晚寺庙所有内情?的人,他这个连岳父都算不上的人有时也?会同裴延年聊上几句。
“如果不是遇上她的话,我也?没想到有一日会对一个人这么在意。很多时候我也?不是没有脾气,可是生气极了时,我又忍不住心疼。”
“我就想,她的前半生不那么如意,那同我在一起,总该要如意一回。”
裴延年在说这句话时,语气有些轻描淡写,也?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而他握住盛满了沸水的杯盏,长久地没能回过神来。
反应过来时,手心的位置已经被烫出了一大块红痕,火烧火燎的疼。
几乎就在那个瞬间,他起了致仕的念头。
他为了项家汲汲营营一身,现在弟弟妹妹已经有各自的生活,初初在镇国公府生活很好,并不需要他的帮助。那他位置爬得再高?,手中握有再多的权力又有什么用?
他想去渭南,想要留在她的身边,想要在往后的余生中,稍稍放纵一次。
而这次,不再是她需要他,而是他离不开她。
起了这个念头之后,他就往上呈递了致仕的折子。
新?帝继位后,朝中正是缺人的时候。他第一次的折子被打回,而后进?宫见了新?帝,按照惯例受到了圣上的挽留。
趁着这个时候,他就开始着手安排手中的事宜,培养接任的人。
这一年的冬日格外的冷,入冬之后他就病了一场,喝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药都没有见好,一直拖到年底。
这次的病削减了他许多的精力,晨起时照镜子时,看着两鬓的灰白和眼角深深的皱纹,自己都觉察出老态。
他隐隐不喜,甚至有点儿犯愁,自嘲地想:老了倒是在意起年纪来。
大概是心里?有所希冀,想着倘若自己要再年轻些,是不是同她相处的日子也?能够多些。
而这段时间,唯一让他高?兴的是,圣上终于同意了致仕的折子。
他开始收拾剩下的东西,赶在年前就开始出发,打算在渭南过年。
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同她在一起过一个完整的好年。
冬日赶路并不是明智之举。
车外寒风簌簌,车内哪怕点着炭盆,无孔不入的冷风还是会从缝隙里?钻进?来。
可他却不觉得冷,相反心头火热。
在进?城门时,他忍不住掀开车帘,看向这座她生活了几年的城镇。
此时恰好是年底,街道上张灯结彩,游人往来如织。再往里走,能看见卖艺的杂耍,周围有不少驻足的行人,随着卖艺人夸张的动?作,时不时地爆发出喝彩声,紧接着铜钱便像是雨点般朝着他们的身上砸去。
他不由地想到了淑敏。
她还小的时候,其实是个挺爱凑热闹的人。有一阵子姑孰出现了拍花子,母亲便严格限制他们出门。
小姑娘早就盼望着能出去看等会,得知消息之后皱吧着一张脸,要哭不哭地看着他。她什么都没有说,却像是一只小尾巴坠在他的身后,被发现时别别扭扭地用手指绕手绢。